君珺成

【楼诚】【哨兵向导】石破天惊 (全文完)

狂岚暴雨的相遇:


 也就3万字,看看能不能贴完。


一口气看下来会有一种,这作者根本HOLD不住原来的文风,所以崩了。


管他啦,这作者以后是要写狗血文的人,一直就是这么没文化!


(这里面是校对过一遍,改了一点点词句的版本)


还重新分章节了嗯。



 


 


 



  • 《石破天惊》


  • 伪装者/哨兵向导


  • 明楼x明诚

     



 


一、谁家故事缘起缘灭


 


明诚一直认为法国是一个遥远的地方。


和煦阳光和玫瑰香气交织在一起混入梦中,那是阿诚憧憬的地方。


他很高兴能提着软皮箱踏上飞机的甲板,他唯一介怀的事情是手里的皮箱太小,放下了他和大哥的贴身衣物之后,就没有空间可以放他的那些日记本了。自他十岁之后,每年大哥都会送他日记本,如今却一本都不能带走,也不知道放在抽屉里会不会被明台撬开来看。


阿诚问明楼,要不要坐在窗边的位置,明楼说不用。


声音是平淡的语气是绵软的,他用了气声。


“啧。”阿诚心里默念,明明他们身边没有人,也没有汪曼春,他明楼压低了声音是要哄谁?


明楼把眼神从书本上撕下来,粘到阿诚的身上,问,“怎么了?”


阿诚默默吐舌,腹诽自己啧得太大声,便如实相告,“大哥正伤心,应该看看窗外的风景。”


明楼笑了,笑如风月,“我不伤心。”


阿诚不信,一个小时前还在秃顶的法国梧桐树下和汪曼春依依惜别的人一个小时后说他不伤心,阿诚死也不信。


但两个月后,他信了。


所以后来他“死”了。


从生到死,再从死到生,被称之为涅槃。


这是法国这片土地寄给他的,他最甘之如饴的礼物。


礼物由明楼亲手包裹,附上手写的卡片,抬头是:


“赠,阿诚。”


 


当遥远的地方不再遥远,那些记忆里钦定的玫瑰色逐渐褪去,法国对于阿诚来说,只剩下一种味道。


信息素的味道,准确来说,是明楼的信息素的味道。


甜的,甜的酒,不是葡萄酒,大约是江南人喜爱的米酒,糯米发酵而成。发酵后,糯米可食被称为酒酿,米酒可饮,旧时叫作醴。


小的时候明台贪吃,就中过一次招,好像是家里的谁多买了许多酒酿回来,明台躲着大人们抱走一缸,囵囫吃了,等到发现的时候已经醉得睡着了,小脸红扑扑的,还挺可爱。


明诚大明台五岁,那时也还没到喝酒的年龄,好奇就问明台,醉了是个什么感觉。


明台说没感觉,之前只觉得甜,好吃,等到意识不对的时候已经停不下来了。


这便是明楼的魅力,初见并非石破天惊,却叫人沉静,待到察觉时已沉醉其中,无力自拔。


阿诚亲眼见到了明楼的觉醒,在离他五米远的地方。


闻到他信息素的那一刻起,阿诚就再也没有醒过。


阿诚终于信了,离开上海的明楼并不悲伤,因为他不是为了汪曼春离开的。


两年以来的恋爱都是布局,被大姐拆散姻缘后离乡背井都是假象,明楼是一个哨兵。


一九三一年,九一八事变。


一九三二年,蓝衣社初立。


一九三三年,明楼到法国。


站在时间的尾巴上阿诚才将他的大哥看透,然后发觉自己永远都别想将大哥看透了。


阿诚觉得自己需要和明楼有一次深谈,谈什么都好,所以他等在一旁,直到因觉醒而大汗淋漓的明楼停止和自己精神体的共鸣,他叫他。


“毛巾,阿诚。”


 


“大哥,你的精神体在哪?”


“冬天,他躲起来睡觉了。”


“躲在哪了,我会不会踩到他。”


“不会,他盘在我怀里。”


“盘?”


“他是条蛇。”


“……我以为会是头狮子。”


“蛇很好,不会吵。”


“但蛇会咬人。”


“又不咬你。”


“我宁愿他咬我,我想能看到他。”


“阿诚,你想考什么专业?”


阿诚觉得,他大哥转换话题的能力真是太弱了。


“经济,应用经济或者政治经济。”


明楼皱眉,“文学或者绘画、哪怕是建筑,都不考虑吗?”


“百无一用是书生。”


明楼摇头,“你自己决定吧。”


“好。”阿诚拿出报纸,“大哥,这是今天的报纸,德国全民投票结束,希特勒出任总理。”


“……阿诚,你想说什么?”


“我想知道大哥来法国的理由。”


明楼看了阿诚一眼,又用他蹩脚的技能扯开话题。


“选应用经济吧,大姐不喜欢家里人搞政治。”


阿诚都快无奈了,心里掰着指头算了算自己到底多少岁,一算,发现刚好二十一。


“大哥……”


“我是一个自然觉醒的哨兵。”明楼说道,“在法的革命者需要黄种人在绥靖政策下与德国斗,在伪满的革命者需要白种人在昭和之统下与日本斗,互相交换各取所需,仅此而已。”


阿诚震惊不已,却立刻热血沸腾。


“但是,那是我来法国的理由,不是你的。”


“知道吗?阿诚。”


 


 


  


 


二、茶香凌云


Université de Paris,欧洲最古老的大学之一,居里夫人的母校。


春季开学,全法国都闻到了鸢尾百合的味道,独独阿诚闻到了白毫茶的味道。


明家有钱,明楼喜茶。白毫茶产自广西,路途遥远,再新的茶舟车劳顿运往江南都要变“旧茶”,明楼没有收藏几克,这次竟然全带来了法国,一直没舍得喝,直到开春想念起了新茶的味道才让阿诚翻出来。


在他们租的公寓里,明诚泡了一杯白毫给明楼,自己则倒了一杯开水,明楼问他为什么不也倒一杯,阿诚说,“大哥喜欢。”


明楼笑,说又不亏待你,阿诚摇摇头,“不知道大哥喜欢他什么,我只觉得没什么区别。”


“我喜欢他的名字。”明楼说道,“凌云白毫。”


阿诚腹诽,心想那只是个产地名,又不是喝了能会当绝顶,壮志凌云。


只是阿诚没想到的是,那杯茶居然有奇效。那天是明楼自然觉醒的第三个月,自那杯茶后,他再也没有闻到过明楼身上若即若离的信息素味道,一杯茶,他掩盖得干干净净。


明楼便这样,带着阿诚,干干净净凌云意气地踏入了巴黎大学。


阿诚心想,他的大哥,居然不需要一个向导,他只需要一杯茶。


明诚最后选了应用经济,和明楼一个专业却不同年级。


他看了明楼的排课表,找出他所有排好的公共课程,然后对照着自己的选课表一一划钩,哪怕是这样,他也只选出了三节课能和明楼同教室,一周三节,一共一百三十五分钟。


他们分别在校园不同的角落里忙碌,除了那一百三十五分钟他们没有交集,当然,即使是那一百三十五分钟,他们也隔着五六米,三排座椅,四五个陌生人。


阿诚会偷偷看他的大哥,然后安静。明楼对知识的虔诚就像阿诚对明楼的虔诚一样虔诚。


这些虔诚里面不需要其他的感情,纯粹着最好,因为纯粹所以不可撼动。


阿诚一杯一杯地喝着白水,纯粹的白水,在他们同住的公寓里,离学院不远,在一个离巴黎市中心有着不短车程的郊区。明楼开始没日没夜地读书、研究和做论文,阿诚却做不到,普通人的身体和哨兵的身体强度差得太远,精神力和五感都无法相提并论,明楼从不要求阿诚,他甚至给他买了礼物,是画架和画笔,以及在巴黎能买到的最好的颜料。


把这些东西交到阿诚手上时,明楼温柔地说,“晚上你不想睡就陪着我,撑不住就画画,画好了送给我,我挂在房间里。”


“好不好?阿诚。”


 


阿诚喜欢画画,画得也不差,他没有系统地学过,但架不住巴黎氛围太好。


前几幅创作都难登大雅之堂,阿诚画好就给藏在了床头柜里,还上锁了。从此以后阿诚防着被明台拿去看的除了日记还有画,都是明楼养出来的爱好。


还有做饭,泡茶,收拾房间,如果这些都能叫做爱好,那总的来说,阿诚这个人就是明楼养出来的一个爱好。


爱好,又爱又好。


阿诚从鸢尾百合的花期一直画到薰衣草盛开,熬过了考试,夏天如期而至,明楼说自己怕热,就整天躲在房间里不出来,整宿整宿地看书,阿诚在家里操持着饭,操持着打扫,操持着自己的功课,还操持着明家大少爷未来的床头画。


阿诚趁着明楼读书,又抽走了他下学期的选课表来看,钩出他的公共课,却只钩出了一门课,这一学期,他只剩下四十五分钟。


但他没想到的是,九月,梧桐叶黄的时候,他走进公共课的教室,发现自己连四十五分钟都没有。


明楼开始不断地请假,因为他自习完了所有的课程,专业课,公共课,他都在开学的第一个礼拜就交出了一学期的作业和论文。当老师将明楼的作业当做经典范例传阅于全班的时候,阿诚甚至快要认不清那张纸上的署名。


Lou Ming。


那是他的大哥吗?


是的,同时,那也是一个不需要向导的绝强哨兵。


明楼开始去向成谜,阿诚要上课,所以并不知道自己的哥哥请假去了哪里,只有他回到家时,连茶香都遮盖不住的汗味昭示着明楼可能去了一个需要超高体能的地方,阿诚不想问,问了又有什么用,一个哨兵需要什么样的格斗训练他很清楚,他查过,在巴黎大学的图书馆里。


《哨兵的觉醒等级与体能分析》被阿诚借走了,借了一个月,倒背如流后还回去,再借走了一本《向导的诱发觉醒成功率分析报告1930》,借来压在自己的枕头底下,阿诚嘲笑了自己的多此一举。


直到那天,明楼背着一个中提琴的箱子回来放在房间里,阿诚就又去图书馆借了一本书,读了三天,然后在明楼外出的某一天进入他的房间打开中提琴箱,果不其然看到一把Mosin-Nagant Model 1891/30。


一种广泛运用于苏军的狙击枪,阿诚觉得,再也没有比狙击手更适合他大哥的位置了。


蛇,善于潜伏,诱敌深入,一招出手,绝无生机。


拿画笔的手摆弄起了枪,阿诚找出了他自己存着的奖学金,辗转也买了一把枪,却是老型号的毛瑟C96,阿诚配了几发子弹,却没有开过枪,他日夜摸索,对着借来的枪支书籍反反复复地研究,直到两周以后,他成为了一个没开过一枪,却能在半分钟以内将手枪拆解重组并上膛瞄准的人。


他最后一次完成这一系列动作的时候,一个人在家,他很高兴,却觉得脚后跟一凉,他倏然转身,地上什么也没有,他意识到那可能是大哥的精神体蛇,他慌张四顾,终于在客厅里找到了沉默着的明楼。


明楼什么也没说,只是问他,“阿诚,我的床头画画好了吗?”


阿诚如临大敌,接下来的几天他没日没夜地画着,也许是精神紧绷导致画技高涨,三天以后居然画出了一幅不错的风景画,他下定决心打算送给大哥。


然而,那幅画完成的那天夜里,明楼破天荒第一次,彻夜未归。


阿诚在客厅里画着,站着,坐着,到最后迷迷糊糊睡着,都没有等到明楼回来。


直到日上东方,鸡鸣狗叫,明楼才冲进家门,携带着一股挥散不去的,忽略不掉的,刻骨铭心的血腥味。


阿诚跑过去扶住他,明楼脸色苍白。


他说道,“关门,阿诚。”


 


 


三、年少心事入梦来


一九三三年到一九三四年的那个跨年之夜,晚上八点,阿诚接到了明镜和明台从上海辗转打来的电话,彼时上海的私人电话还不能往国外通话,大姐的这个越洋电话也是花了大把的钱才能拨通。


阿诚接听时,心底有一瞬间的悲凉,因为今天是新年之夜,但明楼不在家里。


自那天明楼受伤之后,他越来越频繁地外勤,明楼不解释,阿诚也就不问,因为问了也不会有回答,阿诚只是更加卖力地做好自己的事情。


阿诚不孤独,但他替明楼觉得孤独,他不知道他在哨兵团里训练时是怎样的心情,但明楼重家,到现在为止明家只有他一人觉醒,他替他难过。


哨兵和半觉醒的护卫都有着天差地别的能力区别,更何况和一个平常人,阿诚敬重明楼,仰慕明楼,他无法用花哨语言来表达这种敬重和仰慕,那种敬意沉重到他觉得自己的担忧和询问都是杞人忧天,不在一个云端,就看不到同样的风景,阿诚无话可说。


唯汪曼春和哨兵,阿诚帮不了明楼。


电话里,明镜絮絮叨叨地嘱咐这个嘱咐那个,继而明台抢了过去,报了好一串欧洲的名表名牌,阿诚记都记不下来,明台只扔了一句“阿诚哥你最好了这些我全都要”就把电话丢还给明镜,阿诚嚷道明台你再说一遍,大姐就佯怒说阿诚你别惯着明台。


阿诚都傻了,家里最惯着明台的到底是谁?


“明楼呢?”明镜说道,“让他来听电话,我这辛辛苦苦的打越洋电话,他都不问个好。”


“呃……”阿诚支吾着,忽然听到院子里有汽车的声音,这才道,“大哥刚在洗澡,可算洗好了,我去叫他,大姐稍等。”


阿诚搁下电话,用一块布蒙住通话口,三步并作两步把家门打开,压低了声音给明楼汇报情况,明楼风尘仆仆地走进来,立刻接起电话。


“大姐啊——”明楼笑意盈盈,“新年快乐!”


阿诚看着大衣都没来得及脱的明楼,思绪飘远。他冒着寒风出门口,钻进车里重新发动,将他们家唯一一辆代步车好好地停进车库里。


关门的时候阿诚看了看后备箱,心里想的是年初他为了翻修花园好像买过一把铁锹,如今不知被他放在了哪里。


进屋,明楼正拿着话筒讯明台,气呼呼的样子阿诚也是许久未见,甚是温暖,他想起以前那些在明家的日子,明楼给明台和自己看功课的时候,每天每天,也是这样气呼呼的,眉头深锁的厚度即使他们飞行跨越了整个亚欧大陆,依旧纹丝不动。


阿诚笑了,将做好的饭又热了一下,然后附庸风雅开了一瓶香槟,是他的任课教授的太太的妹妹的女儿送的,他假装不知道这瓶酒的用意,开了就喝。


一瓶一八五四年的巴黎之花。


明楼其实不是特别能喝酒,至少比阿诚差一点,觉醒成哨兵之后酒量强了不少,却还是捉襟见肘,所以他喝得不多,喝完便呼呼大睡,澡也没洗。


阿诚收拾了桌子,收拾了厨房,收拾了家里上上下下包括车库后院每一个角落,等到睡下的时候已经凌晨三四点,正是一整天中最最冰冷的时间。


巴黎的冬天,阿诚是喜欢的。如果这个世界上有一种气候阿诚是一直喜欢的,那就是温带海洋性气候,他觉得这种气候是大自然送给这片土地的礼物,冬无严寒,夏无酷暑,云雾缭绕,西风盛行。


阿诚对自己说,这种不温不火,不冷不热,不清不楚,不爱不恨,不疼不痒,不甜不苦是一种享受,但没有冷就没有热,没有恨就没有爱,没有苦就不懂得甜,他明诚,才只有二十一岁。


除了差点被桂姨虐杀,他什么都没有经历过。


凌晨三点,他没有睡意,回到房间的时候觉得被子是凉的,他就打开床头灯,继续翻看卡尔·马克思,《资本论》。


直到明楼醒来,他放下书,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地等着,他听到了。


“阿诚!!!”


 


明楼叫他,气急败坏。


阿诚打开房门走出去,看着大哥从院外冲击来,一脸震惊。


“我后背箱里……”明楼问。


“我埋掉了,大哥。”阿诚回答,“我们后院的那块地原本种的是玫瑰,但是我没有养活,原本就打算今年开春换成鸢尾百合,所以现在荒着,正好松松土。”


明楼皱眉,“你……自作主张!”


“大哥。”阿诚说,“我和化学系的Moira是古典文学选修课里的同桌,他最近在做一些实验,如果你需要,取用到浓硫酸并不困难,虽然我推荐氢氟酸,我算过,以后备箱那位的体重,只要……”


“够了!”明楼怒道,“阿诚,忘了这件事情。”


“……是。”阿诚颔首。


“对不起。”明楼忽然道歉,“你,就没有什么要问的吗?”


“有。”阿诚平静道,“大哥,你想早饭想吃什么?”


“……我们去巴黎吃吧,去香榭丽舍。”


“好的,大哥!”


然后,车发动了,再也没有一个人提起过这件事情。


很久很久以后,明楼回忆一九三四年的元旦,发觉自己只记得阿诚在车上睡着时候的侧颜,安安静静,世世生生。


从那以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明楼都乖乖地回家睡,他不再带着血腥味和信息素回家,公寓里重新充满了凌云白毫的味道,但是那茶叶本来就带的少,一喝就见底,惹得明楼在一九三四年的春天里不断唉声叹气。


他心里苦,苦到有一天从梦中惊醒,汗流浃背。


明楼摸了摸额头,知道自己结合热又发作了,连忙从床头扒拉出抑制剂,刚扔进嘴里发现杯子里没水,只能爬起来去厨房倒,刚一出房门,就闻到一股令人晃神的茶香。


阿诚是没收好茶叶罐吗?明楼想着,摸到厨房喝了水,也没看到什么茶叶罐头开着,厨房里整整齐齐。明楼觉得奇怪,想走回房间的那一刹那明白过来,那不是凌云白毫的味道,那甚至不是绿茶的味道,是乌龙茶,他这辈子只喝过一次,石破天惊的味道。


明楼深呼吸,走近阿诚的房间,打开房门,轻手轻脚。


阿诚十三岁那年,明楼查过他的身世,他自然不是桂姨的亲身儿子,但孤儿院是一个方向,明楼追查了半年,最后锁定了一个男人,为此,明楼去过一次台湾。


正是在那次台湾的谈判中,他斩断了阿诚离开明家的最后一个隐患,也正是在那次谈判中,他唯一一次喝到了一种叫做白毫乌龙的茶,其中滋味,不可言说。


这种茶,只产于台湾,这种茶香,只盛行于台湾。


然而此时此刻出现在巴黎,明楼和明诚的家里。


那是阿诚的信息素的味道。


明楼加固了自己的精神屏障,然后走进阿诚的房间,他打开窗,透出一条缝来,一个挥手,用上了一些哨兵能力,就将房间里的信息素都赶了出去。


阿诚没有完全觉醒,明楼自己意识到自己可能是一个哨兵的时候也差不多是在阿诚的年纪,但是明镜也外泄过信息素,却最终是一个护卫,阿诚是护卫?伴侣?哨兵?或者是……觉醒向导?


明楼不敢猜,也不想猜,因为他看到阿诚床头的那本书。


他轻轻拿起那本书,那是一本不厚的书,被阿诚用心地用牛皮纸包裹了封面,用他苍劲的字体在上面写了资本论三个字。


但是明楼一翻便知,那不是什么资本论,那是卡尔马克思的另一本书。


《共产党宣言》。


一八四八年,共产党宣言。


晃动,一阵地裂崩塌,明楼觉得自己的精神世界忽然地动山摇,他头痛起来,不可遏制。


他仓皇地走出阿诚的房门,走得太匆忙,吵醒了阿诚,阿诚迷迷糊糊地醒来,问,“大哥?”


明楼支吾道,“你没关窗,我来帮你关窗。”


说着,明楼跑去把开了一条缝的窗给关上,然后走了出去。


“哦。”还以为自己只是做了个梦的阿诚嘟囔道,“大哥晚安。”


“……晚安,阿诚。”


 


一九三四年的夏天,对于阿诚来说是一个难得的酷暑。


巴黎并不热,气候宜人,但阿诚体热,脑热,心也热。


五月底的时候,巴黎大学就公布了暑期与另外几所大学的交换学生名单,彼时英法关系晦涩不明,去英国交换学习的只有一人,便是明楼。


明楼要去牛津,两个月,六月中至八月中。


明楼收拾包袱上船那天阿诚去送他,阿诚始终处于一种“大哥竟然不带我去英国那他这两个月吃什么穿什么怎么过下去”的震惊之中。


明楼淡然,阿诚惶恐。明楼笑着和他告别,问他想要什么礼物,阿诚下意识脱口而出,“希望大哥不要变瘦。”


明楼说,“那取决于英国的食物有多难吃。”


明楼走了,临走前交代阿诚不用打扫他的房间,房门虽没有上锁,但在阿诚心里,那便已经是锁上了的。


锁上的也不仅仅是一扇门。


阿诚参加了护卫的体能训练班,为期两个月,如果成绩优秀,可以进入诱发哨兵的候补名单。


六月二十七日,阿诚开始训练,然而他差点死在训练场上。


整个训练班大都由觉醒不完全的护卫组成,体能远比一般人优秀。班里像阿诚这样纯粹是体格强健的普通人少之又少,加上他只有三个,一月之后就只剩下两个,再过半个月,就只有阿诚一个了。


阿诚不想再去回忆那段时间的训练究竟是怎么熬过来的,从训练的那一天开始他就再也没有收拾过房间,因为体力不允许。


大负荷的体能训练使他胸闷,几乎透不过起来,他骗自己说是因为巴黎酷暑,却忘了巴黎从来没有酷暑。


然而,即使这样,当整个三十五人训练班最后只有七人毕业时,阿诚仍是其中之一。


停止训练的当天,他获得了短期毕业证。也就是他获得诱发哨兵的候补资格那天,明楼也发来了电报,说在三日内回到巴黎。


阿诚打了个喷嚏,怀疑自己感冒了。


他冲回家里,收拾房间,买菜煮饭,养花养草,修剪门口的梧桐树枝,还有他几乎没有碰过的作业,他需要在三天之内完成。


完成的那一刻,阿诚有一种九死一生的错觉。


那天,梧桐树悄然落下第一片树叶,七月流火,第一缕凉风吹来,阿诚见到了自己暌违两个月的大哥,可阵阵心慌压在心头,在明楼久未开启的卧室里,阿诚瑟缩起来。


他送给明楼的那幅画,那副原本应该挂在他床头的风景画,不见了。


墙纸上有一个淡淡的白色的框,诉说着过去那里曾有的风景,然而空空荡荡就是空空荡荡,没有什么可以辩驳。


明楼一如既往坐在他的书桌旁,翻动阿诚交过去的作业,眉头深锁地审阅着。


“大哥。”阿诚问,“那幅画……”


“古典经济。”明楼说道,“亚当斯密提出的四大赋税原则是?”


“……公平、确定、便利、经济。”


“何解?”


“……”阿诚腹诽又是那招生硬的转换话题,可他不能不答,“公平,即一国国民应尽可能按其能力以支持政府,亦即国民应按其在政府保护下所享有的利得比例纳税。确定是指各国民应当缴纳的税捐,须确定并不得随意变更,缴纳时期、缴纳方法、应付税额,都应对纳税人清楚宣示。便利针对一切税捐,都应在最适合于纳税人的时间与方法收之。最后,经济政策应使每一税捐都应善加设计,务使公民缴付国库以外,在他的财力上受到最少可能的激动。”


“说得很好。”明楼看着他,“但是这里写错了,你写作业的时候在想什么?”


明楼把错误的地方圈出来,扔还给他,阿诚默然接过,大气也不敢喘。


“你的导师马克教授找到我,他说你太过优秀,想让你提前毕业。”


“大哥……”阿诚慌了。


“他同时问我,自然觉醒的除外,一个普通的经济学者为什么需要一个堪比哨兵的体魄呢?”


战栗,阿诚吞吐道,“因为……”


“因为。”明楼站起身来,“我替你说吧,因为那人觉得,身体的强度决定了大脑的运转负荷,所以每一个人都需要健康的体魄,对吗?”


明楼逼近手足无措的阿诚,抬手抚摸他的额头。


“你发烧了,阿诚。”


 


阿诚终于得承认,明楼离开去英国的那天开始,发烧就缠绵着他久不离去。


明楼半强迫地把阿诚摁到了自己床上,给他盖好被子,裹成蚕蛹,然后出去给他倒了热水,取了药。


明楼照顾的很周到,只要忽略他倒的开水几乎把阿诚的嘴巴烫出洞来这一小小的细节,明楼是完美的,天下第一的完美。


阿诚嗓子哑了,原本就低沉的声音更加低沉得无边无际,足以令维也纳所有的男低音羞愧到割脉自杀,明楼心疼,便不让他开口说话,可是阿诚睡不着,毕竟那时才下午五点,他以为自己至少有一顿晚饭可以跟明楼一起吃,结果自己病了,晚饭也就彻底没有人煮了。


最后,好心的邻居送来了一点面包和奶油汤,明楼递给阿诚吃,阿诚好不习惯地囵吞了两口,赶紧又躺了回去。


明楼去洗碗,果不其然打碎了一只碗,明楼去洗澡,果不其然找不到擦身体的毛巾。


阿诚一次又一次地起来给他收拾给他递毛巾,两三次以后他已经烧糊涂了,眼前的一切都像是带着彩虹的颜色一样五彩缤纷,明楼吓得赶紧把他请回床上,盖好被子,然后自己也坐在床头,一动也不敢动。


阿诚看着大哥,觉得好笑,就往旁边挪了一挪,“大哥一起睡吧,你刚回来,一定也累了。”


明楼摇头,“我守着你。”


阿诚说,“可你就算是坐在那,过一会也睡着了,小时候我和明台生病,哪一次不是你睡得比我们沉。”


明楼佯怒,“反了你!”


阿诚赔笑,“大哥。”


明楼拿他没办法,只能去阿诚的房间把阿诚的被子抱过来,铺在自己床上,然后钻进去躺好。阿诚笑,闭上眼睛。


明楼盯着他,又摸了摸额头,摸了摸手,皱眉道,“冷?”


阿诚老实点头。


明楼叹气,问,“家里热水袋放在哪了?”


阿诚绝望,“现在是夏末秋初,热水袋在阁楼的储物间里,你找不到的。”


明楼认真思索了一下,确定自己一定找不到,于是放弃了。


他们又对峙了一会,明楼输了。


他长臂一揽,将阿诚连同被子抱在了怀里,如同十一年前,阿诚刚到明家的时候一样。


“大哥……”阿诚喃喃道。


“嗯?”


“我的那幅画?”明楼身体上的热度沁过来,很暖,阿诚忽然意识到那是属于哨兵的热度,他就难过起来,“大哥你到底做了什么决定,可以告诉我吗?”


“……”


“…………”


“我把你的画,和你这几年的成绩单带去了英国剑桥,艺术院的柯兰教授十分欣赏你,愿意破格录取你作为他油画专业的学生,学期是两年。”


“……我有说不的权利吗?”


“……你喜欢绘画,父亲临死前希望我们都可以好好读书,做一个纯粹的学者。”


“应用经济很好。”


“剑桥九月份开学,你还有几天时间考虑。”


阿诚不说话了,他的头昏昏沉沉,药力发作,他再也没有办法思考了。


堕入无意识之前,他隐隐约约听到最后一句。


“去找到你的人生吧,阿诚。”


 


 


四、春风捆住的沉默


明诚收到了那封来自剑桥的信,牛皮纸的信封上明晃晃Cheng Ming的字迹写得十分漂亮,阿诚猜想一定是来自一位德高望重的教授。


一九三四年的八月末,阿诚提议,和明楼一起去一次巴黎市区,如果可以,阿诚简直想把未来两年的菜都给明楼买好,然而不行,阿诚只能退而求其次,给明楼置办了未来两年的茶叶。


巴黎繁华,卖东方茶叶的地方也不少,他们逛了许久,竟然运气极佳地买到了几克凌云白毫,惹得明楼僵化了几天的面部表情都有些松动。


他们把日用品和茶叶塞满了后车厢,然后慢慢地往郊区驶去,开过塞纳河的时候,阿诚提议走一走。


塞纳河,波光粼粼,然而除了这四个字,阿诚也没有心情去描述他的美。


他们走在河堤上,东拉西扯,明楼从刚才茶叶的价格分析到了法国现阶段的经济政策,阿诚却不断提醒明楼以后大姐和明台的来信,他务必看完以后给自己寄过来。


巴黎浪漫,塞纳河温柔,然而太过浪漫太过温柔就变成了残忍。


有吟游诗人在河堤上卖唱,阿诚和明楼走过他身前,他刚好换了一首歌。


那是阿诚没有听过的旋律,也许是这个演唱者自己谱的曲,巴黎有许许多多这样深藏不漏的艺术家,每一个音符都是惊艳的力量。


阿诚放慢了脚步,细细听着,不一会,就再也走不动了。


这首歌,歌词他听过,很多人都听过,那是普希金的诗,一段优美而磅礴的俄文。


爱情,希望,平静的光荣


并不能长久地把我们欺诳,


就是青春的欢乐,


也已经像梦,像朝雾一样消亡;


但我们的内心还燃烧着愿望,


在残暴的政权的重压之下,


我们正怀着焦急的心情


在倾听祖国的召唤……


歌声缓缓,阿诚动容,明楼沉默。


明楼看着阿诚倏然转身,跑到那吟游诗人的面前,掏出钱包,数出他所有的法郎扔进那打开的吉他箱里,末了还翻遍所有上衣和裤子的口袋,又找出几枚零碎的法郎,也统统扔了进去,发出清脆的声音。


那诗人向他回礼,阿诚却逃走了,逃回明楼的身边,拉着他往前走,如同做了什么错事。


明楼笑说,“虽然接下来两年你都用英镑了,但也不用对法郎这么深恶痛绝吧,我还在法国呢你可以给我。”


阿诚低语,“大哥知道为什么。”


他知道,他当然知道,那首《致恰阿达耶夫》曾经被阿诚抄在他的日记本首页,字迹工整,力透纸背。


但是知道又有什么用,明楼已经决定送他去剑桥读油画,从今以后。


隔着一个完整的英吉利海峡,多佛尔与加莱隔海相望,明诚与明楼,殊途不同归。


阿诚问明楼,“大哥,能让我摸一下你的精神体吗?这么多年也没和他打过招呼。”


明楼微笑,然后一摆手,阿诚就觉得自己左手贴上了一样冰凉的东西,他有点吓到,但还是尽量放松,摸了摸那蛇的脑袋。


“他有名字的吧?我记得所有哨兵向导都会给精神体取名字。”


“有,他叫永夜。”


永夜轻轻嘶了一声,原本生人不近的他居然主动缠上了阿诚的手臂,把阿诚吓得僵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


“永夜,回来。”


“再见,阿诚。”


 


阿诚离开了。


一同离开的还有法国的深秋,数月后,冬天如约而至,同时到达的还有明楼第一次无法用抑制剂抵抗的结合热。


明楼接到指示,会有一位蓝衣社成员抵达法国,并帮助明楼挑选一名向导结合。


那人就是王天风,一个疯子。


明楼向来对疯子没什么好感,这两人的精神体一见面就要决斗,尤其是在疯子说明楼的蛇胖得就快变蟒蛇以后,永夜就和王天风的毒蜂打在一起了。


明楼烦躁地把王天风送来的所有向导资料一把火烧了,王天风也不意外,阴瑟瑟地说,“上头命令我,如果你拒绝选择向导,就把你打昏带去向导学院,强迫你和一个新鲜的向导绑定,那地方我去过一次,漫山遍野的信息素,你肯定喜欢。”


明楼用眼神狠狠剐了疯子一眼,叫回永夜,准备一走了之。


疯子动了手,他们打在一起。


那一架打得痛快,酣畅淋漓,直到他们都挂了彩,把枪抵在了对方的脑门上才收手。


疯子看着明楼因为结合热而身手迟钝哈哈大笑,说,“怎么,你是想当黑暗哨兵吗?”


“怎么,你怕了?”明楼反问。


“怕。”疯子“诚恳”地点头,“怕极了。”


明楼笑,“你不撒泼居然也有像女人的时候。”


疯子说,“这世上所有黑暗哨兵都不得善终,都会提前陨落,我怕你不能死在我手上。”


明楼说,“是没错,如果我成为黑暗哨兵,你和你的向导加在一起乘以十都不会是我的对手。”


疯子狂笑,“那先祝你不会死在结合热里。”


说罢,他从皮箱里拿出一整盒向导素胶囊,递到了明楼手中。


“七天以后,我去巴黎大学找你。”


王天风走了,明楼彻底陷入了结合热的深渊。


明楼向蓝衣社和学校都请了假,将自己锁在公寓里的房间。


他准备了水,面包和大量的提取向导素,情欲如同潮水向他卷过来,除了抚慰自己,安抚永夜,他连清醒的能力都没有。


三天以后,明楼第一次迷失在自己的精神图景里面,他的精神世界淹没了他,让他仿佛回到了上海,在明家,在小祠堂,他和明镜明台一起祭祖,阿香在楼下做饭,明堂带着妻子前来敲门,那画面让他沉醉,让他痛苦。求而不得是痛苦,自他决定加入蓝衣社后,明家一切的身份都将是他最完美的伪装,是他自己,亲手把明家的一切变成蛇皮一样披在身上,无法褪去。


没有人陪他,再也不会有人理解他,连阿诚都不在了。


阿诚?阿诚?!


阿诚在哪里?!


“阿诚——”明楼大叫,醒了过来。


永夜爬过来,往他的脸上吐着蛇信,明楼摸着他的脑袋,触手的冰凉提醒他,他躲过一劫。他吞下四片提取向导素的胶囊,计算着时间,等待着下一次的精神迷失。


又过了三天,明楼在三次迷失精神图景后,精神屏障破裂,他陷入狂化。


那二十四小时里,没有任何一个人知道明楼发生了什么,也没有人知道他经历了怎样的痛苦,连明楼自己都无法描述。


最后一天,王天风来了,踏入明楼的公寓,他看到满地狼藉的房间用断更残垣来形容都不过分,明楼躺在地上,他的精神体在一旁几乎奄奄一息。


这个靠自身意志度过结合热的哨兵,终于在这次劫后余生里大幅度增进了自己对五感的极端控制,闻着那稀薄的信息素的王天风,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个轻声呢喃着的哨兵,离黑暗哨兵只有一步之遥了。


王天风俯身去听他在说什么,就只听到了断断续续的两个字。


“阿诚,阿诚。”


 


王天风带来了任务,在明楼的第七天。


上层决定,如若毒蛇可以熬过结合热,拥有接近黑暗哨兵的自控力,便给予他地位与荣光。


然而,这种给予也伴随着绝望。


一九三四年的秋冬,内战如火如荼,红军开始了长征,国民政府贪腐软弱,不堪一击。


比起他的精神图景,现实更容易让人迷失。他细数着手上的鲜血,看着他们流淌,也看着自己的血逐渐冷却,蓝衣社,反日,反共,看似英勇正义,然而明楼却只看到了这些蓝衣社的爱国热血在一步步为独裁者的专制主义所利用,成为他们党同伐异的利器。


毒蜂与毒蛇的新任务,是狙杀和抓捕在法的共党分子,这是一个长期任务,长达一年或者两年三年。


也因此,明楼认识了这个女人,贵婉。


那是共党在巴黎的红色转运站负责人之一,贵婉的潜伏能力无疑是卓绝的,卓绝到明楼也为之叹服,在那么多他要处理解决的名单中,贵婉花了他最多的心血,也只能掌握皮毛。


在这样不断的潜伏和接近中,一九三五年无声降落。


阿诚开始给明楼寄信,信里没有只字片语,只有一副素描,是剑桥的康桥。


明楼想回信,却不知道写什么,他猛然发现他的一切竟然没有可以与阿诚分享的,他的身份不能分享,他的生活细节糟糕到无法分享,他的压力他的挣扎他对国民政府的绝望一概不能宣之于口,剩下唯一能说的就只有他的学业——他毕业了,提前毕业并拿到了讲师的身份,他已经在巴黎大学开堂授课了,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明楼简直不知道阿诚还是不是他的弟弟,是不是他亲手养大的人,这么远,这么远的距离,究竟是谁造成的。他曾以为是优秀的阿诚越走越远,其实是他明楼一步步后退。


他只能给阿诚寄去一份报纸,一份当地的小报,报纸的一角有一小块豆腐干一样的新闻报道,报道了明楼以一位中国留学生的身份,提前毕业并获得巴黎大学有史以来最年轻经济学讲师身份的新闻。


明楼给那封份写上了英国剑桥郡的地址,投递进邮筒的那一刻,阿诚去年种的鸢尾百合花开了。


在那个春天,明楼一遍又一遍地读着卡尔·马克思的《共产党宣言》。


春天的末尾,明楼敲开贵婉的家门,他告诉他曾经的敌人,他是巴黎大学最年轻的经济学讲师,他是上海明家的大少爷,他是国民政府蓝衣社的毒蛇,而他也即将是一名黑暗哨兵。


这样一个人,这样一个明楼,申请加入中国共产党。


贵婉笑了,代号为烟缸的她,在自己的公寓里,释放出了自己所有的精神触手向明楼强攻而去,明楼依然站立坚挺。


贵婉说,“我虽然不是我党最强的向导,但明先生你的精神屏障堪称铜墙铁壁。”


明楼绅士地欠了欠身,“过奖了,之后贵党有任何考察需要我配合的,但说无妨,我一直在巴黎大学,不会离开。”


贵婉说,“好说,我会向上级报告的,我十分相信明先生能成为我的同志,不如先提前给自己想一个代号吧。”


明楼一边笑一边转身告辞,“只要不是蟒蛇,什么都可以。”


那个夏天,沉闷了一整年的明楼多少有了点轻松的意味,纵使前路更加坎坷,却至少能预见光明,他流连在巴黎的大街上,不疾不徐,随意逛着,塞纳河旁有人在卖手工制品,他买了一本日记本。


回到家,他又收到了阿诚的来信,依旧没有字句,还是一副黑白的素描,画的是一株苹果树。明楼想,这大抵就是牛顿的那株苹果树了,但为什么是素描?明楼笑了。


他的弟弟——明诚从小就不会表达对自己的抗议,寄两幅黑白画大概已经是他赌气的极限,明楼心里也无奈,遂把那本新买的日记本给他寄了去。


送他日记本,大概也是明楼所能表达求和的极限。


然而,他永远,永远不可能知道。


当阿诚,穿过整个宽阔的训练场,跨过三道繁琐的身份验证关卡才抵达校门口拿到这个辗转了几千公里的礼物以后,阿诚泣不成声。


他在扉页上写上了两句诗,两句阿诚决定连同这本日记本一起永久地带进坟墓的诗句。


你的影子闪进了我的心房,你的言语你的思想,也时常教人神往。


我总是那样盼望,盼望有一个晚上,倾诉着我的衷肠,从今后就莫再彷徨。


落笔无悔,路择无回。当阿诚盖上日记本的那一瞬间,有人在他的背后拍他的肩膀。


“你的仪式安排在后天,阿诚。”


 


一九三五年的冬天,明楼在巴黎一间破旧书店的阁楼里,手抚着法语版共产党宣言,如是宣言。


“我,明楼,志愿加入中国共产党,严守秘密,服从纪律,牺牲个人,阶级斗争,努力革命,永不叛党。”


我志愿加入中国共产党,严守秘密,服从纪律,牺牲个人,阶级斗争,努力革命,永不叛党。


明楼说完,阁楼里安静了好一会,他低沉的嗓音还一字字地围绕在四周,挥散不去。


贵婉给了明楼新的代号——眼镜蛇。


永夜好像很不满意这个称号,他抗议般地嘶了嘶舌头,直起身体。


明楼摸了摸他的脑袋,贵婉问,“他有什么不满意的?”


“别理他,他想叫金环蛇,大概是想做中国最毒的蛇。”


“要求这么多?不叫你蟒蛇不错了。”


“别别,我党不能改代号,不然你手下的漏斗应该是最想改代号的。”


“那小子,最近有点不太对劲。”


“先来说任务。”


“你的任务就是保持常态继续潜伏,随后你的上级会与你联络。眼镜蛇同志,我们之间并没有直接关系。”


明楼皱眉,想继续询问,却忽然被一阵撕裂的头疼淹没了,贵婉扶住了他,伸出精神触手企图给他安抚,但丝毫不见起色。


“你的精神壁垒普通向导无法攻破,你哨兵的等级越来越高了,除非百分百匹配的向导没有人能给你做精神疏导,你真的不考虑拥有一个向导?”


“……不。”


“伏龙芝向导学院今年夏天诱发觉醒了一位极强的向导,只要你申请……”


“诱发觉醒,能强到哪里去。”


“不,他强在……”


“烟缸,我真的不需要。”


“眼镜蛇,刚极易折,你明白这个道理。”


“自然明白,但有舍有得,这是我的选择。”


贵婉不说话了,仅有的了解让她看清了明楼的某一个侧面——只要是他的选择,就始终可以让人无话可说。


无话可说地沉默,无话可说地离开,无话可说的明楼自那一天起,就陷入了无休无止的头疼。


王天风带来了新的任务,明楼看过之后就烧了,信纸上贵婉两个字在烛火中燃烧,殆尽。


巴黎的冬天不冷,却一样难熬。


明楼思忖着,开了春,如果他还没有把阿诚留下的鸢尾百合养死,他就给阿诚写信,告诉他就算他离开了,自己至少还能种种花。


结果,春天盼来了,阿诚先来了信。


依旧是一副素描,是剑河的落日。


这一次,在画的背面,阿诚写上了两行英文,工整的,凌厉的字体。


Do not go gentle into that good night.


Rage, rage against the dying of the light.*


来自狄兰·托马斯,英国现存最疯狂的诗人。


几天以后,明楼听说狄兰的诗集《死亡与出场》在英国出版,他辗转买到,静静拜读。


他知道阿诚心里苦,他也知道自己心里苦。


所以他只能给阿诚回信。


Light breaks where no sun shines.*


三月之后,明诚发来电报,“秋天结业,年底归法。”


明楼在巴黎大学的电报台亲手接到了这个电报,他一字一字地接收翻译着,用苍劲的笔锋写下这八个字时,法国人最爱用的沾水羽毛笔笔尖竟然失了力度,差点勾破了电报纸。


明楼将那张电报收了起来,随手夹进了那本狄兰的诗集中。


他对着空气,轻轻说道。


“等你回来,阿诚。”


 


*翻译:


不要温驯地进入那良夜。


怒斥,怒斥光明的消逝。 


*翻译:


没有太阳,光会降临。


 


 


六、绽放花朵的勇气


一九三六年冬天,大雪冰封。


阿诚最后一封电报发来,描述了英国糟糕的天气和港口船舶停摆的情况,之后明楼就没再接到过消息,明楼打听了一下,大批旅客滞留英吉利海峡两岸,阿诚可能也是等船的其中之一。


眼见圣诞节就要到来,明楼却忽然不知道阿诚什么时候能回来,他便只能自己去买菜,有时候买的多了就放在那里,他也不会做,过两天就坏了,有时候买少了却担心阿诚突然到家了没东西吃,于是又匆忙出去再买一些回来放着。


日复一日,像上了发条的木偶一样无法停止。


明楼等着等着,最终没能在自家客厅里等到一个风尘仆仆的人影,却等到了一个血迹斑斑的重伤之人——王天风。


粘腻的血液混合着毒蜂特有的甜腥信息素,明楼从这排山倒海的气味中闻到了最糟糕的消息。


王天风试图混入中共红色中转站内部联络点时被一个代号烟缸的人袭击,几欲丧命,结果与此同时,那个联络点中有人被日本驻法特务收买,成了叛徒,带着日本特务兵对联络点进行了扫荡,王天风这才趁乱脱身,躲到了明楼这里。


明楼心下大骇,却不由装出一副轻松自在的模样,一边安慰王天风无论如何共党这个联络点算是废了,一边给他打下一针最强力的镇定剂。


直到毒蜂彻底陷入昏睡,明楼披星戴月地离开了巴黎大学,驱车前往巴黎市区——烟缸的联络点。


来到旧书店时已经晚上八点,明楼开着车从街上驶过,发现书店已经被警察封了,门口拦着三层警戒线,一旁围观的居民交头接耳,里面忙碌的警察将尸体一具一具地往外送,明楼将车停在不远处,探出自己的五感对旧书店里里外外进行了搜寻,结果是令人叹息的——日本特务死了两个哨兵,其余共党同志无一幸免。


然而,死亡的人里没有向导,明楼警觉起来,也就是说烟缸贵婉可能还没有死。


明楼立刻想起来烟缸曾经告诉他的一个紧急联络点,明楼驱车前往,果不其然在一个地下酒窖里发现了奄奄一息的贵婉。


贵婉陷入混沌,气息全无,明楼拿来车上的医药箱给她急救,但是他对于向导的了解不多,无法拯救陷入混沌的向导,只能缓慢地释放自己的信息素,等待久经训练的贵婉能自己从混沌中解脱出来。


半个多小时以后,手表的时针即将指向十点,贵婉从混沌中苏醒,睁眼看到明楼,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力道之大,如同回光返照,“眼镜蛇,去车站……”


明楼不解,“什么?”


“去车站,快去巴黎车站……”


在烟缸气若游丝的叙述中,明楼得知,漏斗背叛,带日本特务扫荡了他们的联络点,烟缸利用向导对哨兵五感的压制侥幸逃脱,逃到这里,然而今晚十点,按计划,有一名伏龙芝学院去年觉醒的优秀向导要抵达巴黎车站加入他们的小组,漏斗是知情人之一,所以那新向导现在处于极度的危险之中。


烟缸恳请明楼去保护那名向导,接头暗号是:


“我从北方来,请问巴黎下雪了吗?”


“是的,正如比什凯克一样。”


明楼答应了,转身离开的那一刹那烟缸告诉他,巴黎车站可能有一场恶战,如果没有胜算,请明楼保住自己不要暴露,舍弃向导,自行撤离。


明楼没有回头,他正在给他的Mosin-Nagant Model 1891/30填充子弹,一颗、两颗……


明楼说,“任何一位同志的血都值得珍惜,请你们活下去。”


车灯在黑夜中亮起,明楼发动了汽车,往巴黎车站赶去。


车轮、齿轮和年轮滚动起来,明楼心里很平静。


他忽然想到了阿诚,一瞬间他以为在后视镜里看到了阿诚坐在那里,微笑地望着自己。


明楼笑了起来,笑容自信而灿烂。


“我会回家的,阿诚。”


 


十点二十四分,明楼到达巴黎车站,最后一班从北边来的列车在十几分钟前抵达,人去楼空后,这里只剩下硝烟和信息素的味道。


明楼将五感散出去,车站内一片狼藉,几名车站值班的工作人员已经纷纷暴毙,尸体倒在月台上和操控室里,血流了一地,明楼几乎可以想象那是一场如何发动的秘密刺杀,没有枪响,没有尖叫,在旅客们纷纷离开之后,剩下在车站里的就只有两种人——工作者,以及那名没有找到接头人的共党向导。


明楼把狙击枪背在肩上,慢慢地靠近车站,越来越浓的混合信息素和血腥味冲向他的脑门,他不可遏制地头疼起来——该死,他一晚上被太多人的信息素反反复复地影响,他的头要疼死了。


他甩了甩头,再一次释放五感,他闪身躲进一间操控室,在被杀的法国工作者身下找到了车站的消防地图,他拿出笔,一一勾勒。


“四个哨兵,三个未绑定,一个……带着向导?!一共五个人,等级不高,但很危险。”明楼喃喃自语,“那个向导……在三号月台,整个车站的中心?真是个聪明的向导。”


明楼毫不吝啬地夸奖了这位从未谋面的向导,占据整个战场的中心并获得掩护,是向导作战的关键——看来烟缸说这位是去年觉醒的向导中最优秀的一个,此言非虚。


但是明楼依旧没有联络他的办法,哨兵不似向导,无法用精神触手传递消息,看来只能用最传统的方法来告诉他,他有一个伙伴来了。


那就是,杀光敌人。


明楼向离他最近的哨兵欺近,整个巴黎车站上上下下所有角落,都在他手中这把莫辛纳甘的射程范围之中,并且以他的能力,看到就能射中是他一贯的水准,他几乎没什么可担心的。明楼计算着,如何能在对方发现战局变化之前先枪毙两人,然后集中火力对付那对互相绑定的哨兵向导。


半分钟后,明楼找到了最佳的狙击位置,可没想到的是最先开火的,是那个伏龙芝的向导。


啪啪两枪,一声惨叫,四散开的信息素宣告着那个哨兵的死亡,明楼欣慰地笑,同时扣下扳机。


啪——子弹划过凌冽的空气,又一个日本哨兵应声倒地。


“谁?!是谁在开枪?”日本特务尖叫起来,“在这里,这里还有一个哨兵!”


一个哨兵惊慌失措地出现在明楼的射程里,三二一,嗙。


转眼之间,还剩下两位,最不好对付的绑定哨兵向导。


精神高压向明楼袭来,他撑起精神壁垒后才发现,敌人竟然是个高级向导。


“呃——”头疼袭向明楼,他的精神图景开始动摇。


“先解决这个向导。”明楼自顾自说道,撑着墙准备向月台移动。


忽然,头疼消失了,来自敌方向导的攻击消失得干干净净。


有一个声音在明楼的脑中响起,是来自那个伏龙芝向导的精神传导语。


“你是谁?”


明楼回,“救你的人。”


“如何证明?”


“你不信吗?”


“可能是苦肉计,骗我与你们正面接头。”


“那你旁观吧,我去杀了那对哨兵向导。”


“以你一个未绑定哨兵?”


“你错了,我是黑暗哨兵。”


明楼轻笑着,快速移动,他一个翻身,直接从二楼操控室跳到了月台上,那对哨兵向导就在那里,哨兵看到了明楼,开枪与他对射,明楼计算了距离,遂扔开自己的狙击枪,从军靴中拔出一把手枪,拉保险,上膛。


没有子弹可以伤害黑暗哨兵,当明楼五感全开的时候,他甚至可以控制身边空气的流速,他就这样走了出去,惊恐的哨兵发疯一样地向他开枪,然而那些子弹,张牙舞爪地离开枪体准备夺人性命,却最终一一温驯地落在明楼的脚边。


明楼走近了,站在二号月台上,与三号月台遥遥相望,他怜悯地看着地上颤抖的哨兵,看到他望着自己的眼神里充满了绝望,明楼没有辜负这种绝望。


嗙,一枪。


不远处有人嘤咛了一声,气若游丝的。明楼走过去,发现是那个哨兵的向导,一个高级向导,如今却被另一位去年才觉醒的向导压制到毫无还手的能力。


“出来吧。”


明楼高声喊道,“这应该是你离开军校的第一个压制的向导,至少出来看看他的死相。”


嗙————————————


十点三十六,明楼用时十二分钟,他完成了烟缸的委托。


夜晚,开始下雪。巴黎的雪透过车站的顶棚滑进来,明楼一抬头,就看到雪花调皮地旋转在空中,有一两颗掉在永夜的脑袋上,被永夜不耐烦地甩掉。


明楼看着他的冬眠蛇,居然一点脾气也没有。


空气里还混有几个不同哨兵向导的信息素,呛得他难受,他从怀里摸出一根烟,企图让自己清醒清醒,然而烟刚一点上,他居然味道了一丝茶香。


忽然,记忆像被搅混的春水一样涟漪,明楼站在那里,从头冰凉到脚底。


是的,那是茶香,不是任何别的什么茶,那是只生产于台湾的乌龙茶——白毫乌龙,又名东方美人。


他最后一次闻到这个味道,不在其他任何地方,是在他的弟弟身上,是他弟弟散发出来的信息素,他两年未见的亲人。


鹿,是鹿的脚步声。


在月台的那一边,一头优雅俊美的大角鹿出现在那里,安静地伫立,美不胜收……直到永夜扑向了他。


明楼像是听到了精神共鸣的声音。


“我从北方来,请问巴黎下雪了吗?”


他听到有人说话,在一阵优雅而迟疑的脚步声之后响起,那人嗓音低沉黯哑,带着别离的痛苦,也带着重聚的狂欢。


明楼不说话,他点着的烟不断燃烧,直到烧红了他的手指,明楼都感觉不到疼。


明诚站在那里,长身而立,提着一个简单的皮箱,风尘仆仆,一如明楼脑中的模样。


他又问了一遍,“我从北方来,请问巴黎下雪了吗?”


“……阿诚。”


 


 


七、为何抱起软肋却丢盔弃甲


哨兵明楼,遇见了向导明诚。


“我从北方来,请问巴黎下雪了吗?”


“是的,正如比什凯克一样。”


接头暗语对上,结局尘埃落定。


公元一九四六年的十二月,法国巴黎大雪纷飞,皮鞋踩进落雪中会发出嘎嘎的声响,明楼明诚一前一后走在巴黎车站外的雪地上,趁着法国警方发现车站的异常之前,将自己存在过的证据完全抹去,又塑造了两拨日本兵自相残杀的假象后,悄然离开。


明楼打开车门钻进去,呼出一口白气,阿诚却在门外说,“大哥,我来开车吧。”


明楼摇下窗,叫到,“永夜,上车。”


可是没有人理他,也没有蛇理他。


扭头一看,阿诚的大角鹿站在一旁,瞪着一双鹿眼,他的鹿角上正盘着明楼的蛇,慵慵懒懒的样子仿佛找到了最佳的冬眠地点。


明楼气傻了,看阿诚,“把你的鹿收回去。”


阿诚苦笑,“就让他们呆着吧,曦光会带着永夜跑,让他们跟在车子后面吧。”


“你有没有脑子?”


“啊?!”


“你有没有脑子,大半夜两个精神体追着一辆汽车跑,嫌别人不知道这里有一个哨兵一个向导吗?”


“……对不起大哥,曦光,回来。”


阿诚将精神体收回精神图景,永夜冬眠到一半忽然没了窝正闷闷不乐,感觉到明楼杀蛇一般的眼神,嘶了嘶舌头,爬进轿车的后备箱里,找了个温暖的地方蜷缩起来睡了。


阿诚不敢再惹明楼,立刻开门钻到后排坐好,一本正经地将皮包放在自己腿上,眼睛看着前排座位靠背,头也不敢抬。


明楼发动车子,一言不发地向巴黎大学开去。


“你的鹿,叫什么名字?”


“曦光,晨曦的曦,光明的光。”


车轮滚动,踩过大雪依旧发出清脆的响声,雪天路滑,明楼开的很慢,慢到是一种折磨,他不说话,阿诚更不敢说话,整个巴黎正在诠释一种沉默。


一个多小时后,即将接近巴黎大学,阿诚看着窗外熟悉的街道,有一种破茧重生的感觉。


忽然,明楼说道,“蓝衣社毒蜂,正在我们的公寓里,我给他打了安眠药,明早应该会醒,但他是一个强哨兵,对抗药力会比一般人强,他可能半夜就会醒,所以你不能冒险,今晚你留在车上过夜,明天一早装作风尘仆仆从英国回来的样子,我安排他离开,你才能回到家里。”


“是。”


“会封印向导能力吗?”


“会。”


“我问的是,如果王天风怀疑,要探查你的精神世界是否存在,你能做到让他探查不到吗?”


“……大哥,我觉醒才……”


“收回你的精神触手和信息素,我帮你。”


“大哥?!你怎么会封印向导?”


“因为我是黑暗哨兵。”


“……好。”


说话间,明楼将车开进了自家的院子里,停在了那些被霜雪压弯了腰的鸢尾百合旁。


明楼下车,最后吩咐,“躺下,别让任何人注意到你。”


“是……”


“冷吗?”


“不冷,大哥。”


明楼叹了口气,把身上的大衣围巾和西装都脱了下来,从车窗里塞进去给阿诚,自己则只穿了件衬衫和马甲,站在他们满是落雪的院子里,寒风瑟瑟,明楼依旧挺拔。


阿诚心里一阵难过,“大哥,快进去吧。”


“……明天见,阿诚。”


 


那一天的凌晨四点,毒蜂果然醒了过来,吵醒了明楼,被明楼好一阵啰嗦。


四个小时后,王天风穿戴整齐准备离开回到自己的据点,门外的阿诚提着皮箱高高兴兴地敲门而入,一场久违两年的兄友弟恭戏码亲亲热热地上演,明诚甚至从皮箱里拿出一副油画送给明楼,明楼笑着接过,随手就挂进了客厅的某个画框里。


王天风没有任何怀疑地离开公寓,门关上的那一刻,明楼和明诚都卸下满面笑容,这一场戏杀青,但从今往后,伪装将不再停止。


明楼什么也没说,回房睡觉去了,阿诚在房间里走走看看,兴喜不已,他把皮箱收拾出来,回到房间,惊讶的发现里面一尘不染,很多东西都摆在原地,如同他刚离开的时候一样。


阿诚在厨房里发现了很多菜,有些已经坏了,有些还新鲜能吃,阿诚合计了一下,剩下的菜还能做出一桌三菜一汤的佳肴来,于是二话不说就卷起袖子干了。


永夜懒懒地滑进了厨房,溜到餐桌上看着阿诚,阿诚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永夜也毫不客气地蹭回。阿诚问,“你在找曦光?”


永夜点点头。


“我被大哥暂时封印了向导能力,他在我的精神图景里休息,晚上放他出来陪你玩。”


永夜歪了歪头,好似没听懂,奄奄地滑走了。


阿诚手底如飞,不一会一桌菜就做好了大半。


明楼是被饭香骗醒的,醒过来的时候大汗淋漓,气息不稳,信息素杂乱地在房间里横冲直撞,明楼披衣下楼。


他睡眼惺忪地下楼,远远地看到阿诚在厨房忙碌的景象,看到一桌子的中式佳肴,忽然有一种分不清现实和梦境的错觉。


他走过去,摸了摸盘子,入手温热的感觉让他欣慰,也就一瞬间,他食指大动。


“阿诚,给我双筷子。”


“大哥,还有最后一个番茄炒蛋,你再等等。”


“算了,我自己拿,筷子放哪的?”


“……大哥,这两年你都不知道筷子在哪,你怎么吃饭的?”


“少废话,筷子!”


阿诚无奈地将筷子递给明楼,回身又去做他的番茄炒蛋,忽然想到问了一句,“大哥,番茄炒蛋放糖吗?”


“放。不放怎么吃。”


“可是家里没糖了。”


“我出去买。”


“别别别,你就将就一天吧,只放盐也会很好吃的。”


“……”


明楼不说话了,阿诚将番茄炒蛋起锅装盘,端上了桌。


明楼上筷,风卷残云,不一会便清盘了。


喝完碗里的最后一口汤,明楼放下碗,阿诚也放下碗。


阿诚心想,该来的总是要来,与其见招拆招不如先发制人。


“大哥,我两年前……”


“阿诚。”


“嗯?”


“听说你要回来,经济学院的麦迪教授和艺术学院的拉克尔教授都有联络我,问我你是否愿意做他们的助教,我没有替你决定,你这两天先好好休息一下自己决定好,后天就去大学里报道,要赶在春天的那学期当上助教,还有一些考试要通过,有什么问题,就来问我。”


“……好。”


阿诚无奈了,这么多年过去了,自从一九三三年他们离开上海,至今整整四年的时间,他们跨越了时间和空间,从伏龙芝到剑桥,从剑桥到巴黎,他的大哥明楼,依旧学不会如何转换话题。


然而一尘不变的东西难道仅仅只有那些吗?


“院子里的花也不知道是死是活,你去看看?”


“我会的,大哥。”


“你的画,我还是想挂在床头。”


“好,我去裱起来。”


“我给你买了一个新的日记本,放在你桌上了。”


“已经看到了,谢谢大哥。”


“你的鹿体积太大,在家里就别放出来了。”


“嗯。”


“去学校时刻保持警惕,不要在人前暴露。”


“知道了,大哥。”


“封印还不能撤,保险为上。”


“好。”


“……”


“…………”


阿诚明白,那唯一不变的事情,就是他最想改变的事情——明楼除了是明楼,明诚除了是明诚之外,他们居然,无话可说。


“大哥……”阿诚恳求道,“我是一个向导。”


明楼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说。


“其实,我刚才做了一个梦,阿诚。”


 


“其实,我刚才做了一个梦。”


“什么梦?”


忽然,有人在门外高声叫道,“明先生,我也很想知道您做了什么梦。”


是谁?究竟是谁能躲过明楼的五感,进入到他们的院中还不被明楼和永夜发现?


明楼和阿诚对看一眼,立刻扑倒窗边,拉开窗帘的一角。


是贵婉,站在院子里的,是烟缸贵婉。


猛然之间,明楼怒不可遏地冲向门口,拉开大门,凛冽的寒气夹着雨雪冲进房里,明楼就这样穿着单衣走了出去,站到烟缸的面前毫无风度地咆哮道,“你还敢出现在我面前,你怎么敢?!”


“大哥!!!”阿诚抱着大衣冲出来,赶紧给明楼披上,劝道,“大哥,外面太冷了,我们进去说吧。不然您一会又要感冒头疼了。”


明楼瞥了他一眼,看到阿诚也穿着一件单衣,身上就比自己多一个围裙,更是怒火中烧,甩下大衣强硬地扔到他怀里,再也不看他们两个,扭头回了房间。


贵婉站在那里,笑笑地看着他俩把一件破衣服塞来塞去。


阿诚尴尬地站在那里,向贵婉鞠躬道,“很久没见了,烟缸,我是青瓷。您进屋吧,外面总是不安全。”


贵婉说,“您家明先生还没请我进去。”


阿诚无奈,“您就快进去吧。”


她俩一前一后地回屋,明楼已经在客厅里支着额头揉太阳穴了,阿诚跑过去,“大哥,你又头疼了?”


明楼甩了甩脑袋,抬眼看了看站在门口玄关的贵婉,叹了一口气,说,“阿诚,你去买包糖吧,上海人烧饭不能没糖。”


阿诚愣住了,他合了合眼,点点头,站起来就往外走,“好,我去买。”


“脱了围裙穿好大衣再去,还有手套围巾!”


阿诚走了,贵婉向他轻轻地挥手,轻轻地替明楼关上了房门。


屋子里只剩下眼镜蛇和烟缸。


忽然之间,从明楼身上爆发出如同风暴般的精神力漩涡,一层两层三层,一道道的精神壁垒开始包裹着整个明家的公寓,精神能量伴随着浓厚的信息素扩散至四面八方,直至整个空间变成一个绝密的无可攻破的绝对空间。


烟缸赞叹道,“铜墙铁壁,不愧是黑暗哨兵。”


明楼咬牙道,“说吧,前因后果,一五一十。”


烟缸叹气道,“明楼,你太不了解向导,也太不了解青瓷。”


“他不是青瓷,他是我弟弟,阿诚!”


 


很多很多年后,明楼想起那一天,都还会一阵一阵地战栗。


明楼在贵婉明显低沉黯哑的嗓音中,逐渐知道了阿诚这两年的全部过往。


两年前的夏天,阿诚获得了同等哨兵体能的认证资格,获得了进行诱发仪式的机会,那年九月,阿诚在到达剑桥的第三天自愿加入中国共产党,并被送往莫斯科的军校里进行系统培训,阿诚在剑桥的那三天里与共党的特务们安排了今后两年一切的部署,防止当时仍不明身份的明楼对阿诚的突击检查——然后那些部署最终都没有用上,除了将明楼的包裹转寄去莫斯科之外。因为明楼未曾探查阿诚的一切行踪。


就是在那三天里,阿诚用仅有的黑白相机拍下了三张照片——康桥、苹果树和剑河。


那三张照片最后被临摹成了素描,寄到了明楼的手里。


到达莫斯科的第二年,阿诚经诱发仪式,觉醒成一个向导,后被转到伏龙芝向导学院学习一年,直至三六年年底荣誉毕业。


因阿诚要回法,驻巴黎的红色中转站小组领导烟缸收编了他,赐名青瓷,正式成为为中国共产党效力的一名地下党员。


按照最上级的安排,阿诚与明楼不属同组,应互相不知晓身份,而阿诚的任务原本是瞒着明楼,但借着明楼也同样打入军统内部,成为双面间谍,同时监视明楼。


只是万万没想到的是烟缸小组的漏斗背叛,烟缸小组全军覆没,烟缸不得不让眼镜蛇去接青瓷,这才暴露了青瓷的身份。


“简单来说,就是这样,平淡无奇,你猜也能猜到。”


明楼直视着贵婉,“你究竟是什么时候知道的?!从认识我开始?你就一直埋藏着这个暗棋,等着以后安排我的亲人来监视我?!”


贵婉无所畏惧地平视他,道,“不,我知道的很晚。”


“究竟多晚,说清楚!”


“就在去年,你强烈拒绝了我党给你安排一个向导的提议后,我与上级商定,直接从伏龙芝军事学院里给你物色两个优秀的向导,安排你们见面,也许能选中与你精神共鸣很高的向导,那么可以直接引发结合热。因为我们不能失去一个像你这样强大的哨兵,这就是我党给最高等级的哨兵的‘相亲’政策。伏龙芝学院推荐了两三个优秀的名单过来,其中就有明诚。我看到这个名字和背景,终于知道了你为什么不肯找向导,为此我还去过一回伏龙芝,我远远地看到他在操场上训练的样子,眼镜蛇,你也以为他会是一个觉醒哨兵吧?!”


明楼说,“……不要反问我,现在是你在陈述。”


“所有诱发的哨兵和向导,都是在诱发仪式上,借由外部精神力的引导,被强行构建精神图景的,这也就是诱发哨向永远不可能强于自然觉醒哨向的理由,他们的精神图景不够大。我看了阿诚训练的成绩,我惊讶地问伏龙芝的教官,问他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是诱发向导。你猜他回答我什么?原来,在那年诱发仪式上,他们在打开阿诚的精神限制后,发现了一个完整的构建好的向导精神图景,这代表什么?代表阿诚早就是一个自然觉醒的向导,只是有人封印了他!”


“眼镜蛇,你来告诉我,到底是谁封印了他?!”


明楼不讲话,贵婉的质问如刀,划过他的心脏时,一刀刀皮开肉绽,钻心剐骨。


“明楼,你知不知道你差点害死他?”贵婉说到此,终于红了眼眶,“你在他应该自然觉醒的时候封印了他,导致他不断地发烧,在那一年里,他用那种危险的身体加入哨兵的体能训练,然而他还是那么优秀,优秀到所有人以为他一定能觉醒成哨兵,可他是个向导!向导!那种训练方式会杀了他的!他多少次死里逃生的时候你以为他真的在剑桥画油画吗?!”


“他应该在剑桥画他的画!”一阵威压冲向了贵婉,明楼抑制不住自己疯狂的精神五感,直接掀起了精神风暴,昨天才身受重伤的贵婉显然压制不住这种精神力,她被压倒在地,嘴角甚至渗出血迹。


明楼咆哮,“他如果去剑桥,他就不会在任何一个地方无声的死去,即使在我的梦里……也不会死去!!!”


“那只是梦!”贵婉坐在地上,终于放声哭道,“你究竟凭什么替他做决定,他是一个独立的人,你没有权利这么做!”


明楼看着他,密密麻麻如同针扎似的头疼退去后,留给他的是一个混沌的大脑,他痛到无法思考,贵婉坐在他面前的样子忽然和梦中阿诚死去的画面重叠了,他晕眩倒下,精神力持续风暴,将身边一切的东西都卷了进去。


狂乱持续了十几分钟,贵婉在风暴中苦苦支撑着自己的精神壁垒,而除了她,整个公寓里简直没有一样完整的东西,他们散乱在地上,如同狼藉的战场。


明楼冷静下来,他把贵婉扶起来,扶正一把椅子让她坐好,又给她倒了一杯热水,找了一些急救的药片和哨兵信息素胶囊。


明楼慢慢的、轻轻的、甚至带了一丝丝恳求,说,“阿诚从十岁到我明家,吃我明家的饭和我明家的水,受我明家祖训,长兄如父,我有权。”


贵婉摇头,“可你的决定,除了差点害死他什么都没能做到。”


“我会做到的。我明家,养花养牡丹,养草是兰草,阿诚是一个很优秀的人,任何一个行业都会因为失去他而黯淡。我父亲说过,我们明家要出学者。我也在把桂姨赶走的那天说过,我要他成才,成为一个健康人,一个正常人,一个受高等教育的人,不会辜负她抱养阿诚的初衷。但,阿诚可以成为任何一种优秀的人,却绝不能成为一个优秀的军人。”


“为什么?”贵婉问道,“优秀的军人不是健康人、正常人、受高等教育的人?”


“因为优秀的军人下一步,就是优秀的死人。”


“……这个乱世,谁都可以死,你可以死,我可以死,难道就他明诚不能死?”


“不能。”


“凭什么,就因为你爱他?!”


“………………对。因为我爱他,所以我不允许他死。”


话落无声。


房间里再也没有了别的任何声音。


因为我爱他,所以我不允许他死。


“明楼啊明楼。”贵婉笑,“我就说你们黑暗哨兵,太不了解向导了。”


下一秒,公寓的门被打开了,凛冽的风,傲白的雪。


阿诚站在那里,目光如炬。


“大哥……”


“……………………………阿诚。”


 


 


 


八、我找到你了


“所有向导都有一种被称为绝对精神力的精神触手,可以跨越任何的空间,不受任何封锁,这也就是为什么向导能在任何情况下找到他的哨兵,纵使千山万水,纵使千难万险。”


“明楼,你太不了解向导。你不敢了解我们,因为你软弱,这样的你,是成为不了黑暗哨兵的。”


“明楼,向导不是软肋,是盔甲。”


贵婉轻轻扔下这三句话,便起身告辞了。


她走的时候带上了门,阻隔了门内门外的两个世界。屋内听不到屋外的风声鹤唳,巴黎的雪也不会明白阿诚的孤注一掷。


“大哥。”阿诚说道,“您上楼休息一会吧,客厅我来收拾。”


明楼痛苦地呻吟了一声,再也控制不住,捂住额头,弯着腰蹲了下来。


“大哥!”阿诚跑过去扶住他坐下,“你又头疼了。”


明楼靠阿诚的搀扶,才在狼藉的客厅里找到了半张椅子坐下,他双手交叉成网,两个手掌抵在额头上,两只拇指深深地插进头发里,他蒙住了眼睛,“向导素……”他虚弱地说。


阿诚急了,“大哥,向导素胶囊没用了,你积压了太多的狂躁情绪,你现在只能进行精神疏导,大哥……我是向导。”


“我知道你是向导。”明楼说,“是我再也封印不住的向导,我的封印只要你想解开,随时都能解开,阿诚,你是自由的……”


阿诚再也听不下去,突然强硬地释放了自己的精神触手,直接向明楼的精神壁垒冲去——嗡的一声,明楼的精神图景震动,他不可思议地看着阿诚,“阿诚,停手。”


阿诚不理,“大哥,你再这样下去会死的。”


从未有过地威压袭击向明楼,哨兵的本能让他热血喷张,他跳起来,想要用力地推开阿诚,却没想到扑空了,阿诚闪到一边,精神触手持续压迫明楼的精神屏障。


明楼愣了一下,持续的头疼让他失去理智,他出现了神游的倾向,他快要看不见了。


明楼向阿诚攻去,左券,右踢,招招致命,身形如风,阿诚一边怕伤到明楼,一边将他的攻击悉数躲过,“大哥,我是有哨兵体能的向导,你已经在神游边界,你打不过我的,快停下来,不要让自己进入狂化,打开你的精神屏障,让我去你的精神图景里做疏导,大哥……大哥!”


阿诚一边劝,一边躲开明楼越来越无章法的攻击,他很痛苦,他应该看出来在对上贵婉时,明楼就已经进入神游的边缘,他不该让他使用精神力造绝对结界,他的精神图景已经支离破碎,他会陷入狂化,精神屏障破碎,最后让灵魂落入灵魂井,深坠永夜。


想到此,阿诚也不在躲藏,他扣住明楼的双手一翻,将他一把压在了墙上,“大哥!”


明楼安静了,他没有再挣扎,他闭上眼,再睁开,睫毛抬起的瞬间眼神变得清明,一秒之后,他拔枪了。


冰冷的枪口抵在阿诚的额头,阿诚不可执行地看着他大哥。


他的精神触手还黏在明楼的精神壁垒上,除了壁垒严丝合缝,明楼的一切都已经支离破碎。


“精神疏导?”明楼冷冷地说,“没有人能替我做精神疏导。因为连我,都找不到我自己。”


“你能找到我吗?阿诚。”


 


顷刻之间,阿诚的精神触手冲进了一个全然昏暗的世界。


阿诚来到了一个时间空间完全混乱的地方。


这里是?这里是明楼的精神图景!


阿诚狂喜,他看到了明镜明台和阿香,她们在小饭厅里坐着,明镜在看报纸,明台和阿香在包馄饨,阿香她手很快,十几个馄饨很快就立了起来,个个饱满丰实,一看就让人食指大动,但明台却在一边捣乱,捏不出几个正常的还偏偏搞得自己一脸面粉。


阿诚红着眼眶走进去,叫了一声,大姐,明台。


明台懒懒地哦了一声,明镜却眼皮也没有抬一下,依旧盯着报纸回他一句,“快去叫你哥换好衣服出来吃饭,这都几点了,刚回来,还要不要这个家啦?!”


阿诚哽咽,只能点了点头。


阿诚飞奔出客厅,直冲明楼的书房,一打开门,却跌进了另一个世界。


湖光,绿树,古堡,还有天鹅。


是剑桥,浓雾下剑桥在沉睡,虽然只有三天记忆,但是阿诚依旧能分辨出,这里离菲茨威廉姆博物馆很近,应该是艺术系教授们开课的Scroope Terrace。


阿诚没有在这里上过课,却知道自己的教室在哪,他曾经用一周的时间,靠看地图就背出了剑桥郡上上下下所有的信息,烂熟于心——他想,明楼也许在教室里。


然而,他不在,从Scroope Terrace到剑河,从皇后学院到国王学院,即使是最茂密的苹果树下,都没能藏着明楼的身影。


有一辆车开过来,阿诚认出,是那辆送自己去莫斯科的军用轿车。


阿诚一脚踏了上去,轿车把他开到了巴黎大学,阿诚坐在他们曾经一起上课的教室里,望着满屋的学生,望着声声授课的讲师,他向前方找去,隔着五六米,三四排,四五个陌生人。


依旧没有明楼。


熟悉的景象让阿诚疯狂,这两年多来,他只在乎了自己想要的力量和自由,他瞒着大哥,瞒着家里人去了伏龙芝,他背离了明家所有人给他的期待和厚望,他自以为坚持努力就能获得原谅,但他没有看到大哥的挣扎。


明楼的孤独让他丢失了自己,怪不得没有任何一个向导可以给他做精神疏导,他的精神图景里丢失了灵魂本体,所有一切的记忆都变成了负能量。


阿诚漫无目的地跑着,大声地喊叫,“大哥,大哥,大哥——————明楼!!!”


回应他的是塞纳河边,遥远的,来自巴黎圣母院的钟声。


塞纳河,波光粼粼。


曾几何时,明楼和阿诚,提着几袋茶叶,走在塞纳河旁的小道上,那天的景色和今天一模一样,塞纳河旁,有人在卖手工品,有人经营着咖啡店,花香,香水香,咖啡香,还有河的味道。绅士与贵妇走在路上,低声谈笑,孩子们嬉笑追逐,围着吟游诗人大声地玩闹。


爱情,希望,平静的光荣,并不能长久地把我们欺诳;


就是青春的欢乐,也已经像梦,像朝雾一样消亡;


但我们的内心还燃烧着愿望,在残暴的政权的重压之下;


我们正怀着焦急的心情,在倾听祖国的召唤。


是吟游诗人,是普希金的诗。阿诚走过他的面前,扔下他身上所有的珐琅,又向前走去。


我们忍受着期望的折磨,等候那神圣的自由时光;


正像一个年轻的恋人,在等候那真诚的约会一样。


现在我们的内心还燃烧着自由之火,现在我们为了荣誉献身的心还没有死亡。


诗歌不绝于耳,阿诚停下了。


忽然,阿诚猛地回头,向那个吟游诗人狂奔而去。


我的朋友,我们要把我们心灵的


美好的激情,都呈现给我们的祖邦!


阿诚跑到了吟游诗人面前,仔细看着他,看到他穿着长长的破旧风衣,带着帽子遮住了脸,他手里只有一把破旧的中提琴,中提琴的箱子放在他的脚前面,里面有一些珐琅,除了珐琅之外,箱子里还有一道清晰的压痕。


阿诚跪了下来,他能清晰的指出,那道压痕,来自于一把枪,一把广泛苏军的狙击枪,Mosin-Nagant Model 1891/30。


“大哥……………………”阿诚跪在那里,泪流满面。


普希金,沙皇政府下诞生的,最伟大的诗人。


恰达耶夫,普希金中学时代以来最好的朋友,那是一位贵族的知识分子,与普希金一样,他们向残暴的沙皇统治发出挑战。


一八二零年,普希金被远放南方,一八三六年,恰达耶夫被捕入精神病院。


他们两人,相隔千里。


然而这首诗却依旧流传了下来,一首明楼即使完全舍弃了自我,沦落为一个吟游诗人,也依旧念念不忘的诗句。


这首诗,叫做《致恰达耶夫》。


“你是多么渴望战斗。并且多么希望有人能陪你战斗。”阿诚拉住明楼的手,“我找到你了,大哥。”


那个吟游诗人抬起了头。


“……是你回来了吗?阿诚。”


 


结束了精神疏导的阿诚,把大汗淋漓的明楼搀扶到他的房间里躺下。


明楼睡了,阿诚呆了一会,还是决定去收拾一下客厅,万一此时有任何人来拜访,这一地的狼藉都不可能用“进贼了”这种理由搪塞过去。


他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口,只听明楼叫住他,“你跑什么。”


阿诚无奈,“我没跑,我去收拾一下客厅,你看你把家里弄得,还不是我收拾,难道你会帮我吗?”


明楼醒了,坐起身来,“脾气不小。”


阿诚哼了一声,“谁叫你居然动手。大姐说了,不能跟家里人动手。”


明楼噎住了,立刻转换话题,“贵婉到底是来干什么的?多此一举。”


阿诚忽然脸红了,支支吾吾,“她来给我任务,还有一些我留在军校的东西送到了联络点,她给我送了过来。”


“什么东西?”


“没什么,一些日用品。”


“日用品军校会直接扔掉或者回收。”


“就……我的画。”


“让我看看。”


“凭什么,是我的画!”


“画的什么,这么心虚。”


“……”阿诚认命般地走了出去,取了贵婉给他送来的这些年他在伏龙芝画的画,递给了明楼。


明楼含笑,一一翻过。


风景油画,人物素描,还有枪和子弹的静物,明楼夸奖道,“水平见长,不错。”


“我必须达到能在剑桥毕业的水平去考试才行啊。”


“是啊,考出学位证来骗我。”


“……大哥也骗了我。”


明楼不说话了,他几乎用睫毛无声地叹了一口气,“是,我差点害死你。”


“大哥。”阿诚问,“真的是你封印了我?”


“……是。”明楼看着他,“我捡你回来,不是让你服侍我,当你成为明家人的时候,你就没有义务走我走过的路,我希望你做一个正常的学者,受人仰慕,娶妻生子,平安度日。”


“可是你没有问过我,你没有问过我愿不愿意,如果你问我,我会告诉你我不愿意。因为那样的日子里注定了是没有大哥你。”


“有我,又有什么好呢?”


“我不管好不好,或许真的不好吧。但我想和你分享。大哥想让我安全平静,但我却连大哥的死活都无法知晓,也许从那以后,你的危险里、荣耀里、痛苦里、成功里都不会有我,既然这样,那你捡我回来,和捡一个陌生人到底有什么区别?”


“……”


“我也希望我们可以那样平静,但绝不是现在,也许是在某一个安康盛世的未来。”


明楼笑了一声,摇头道,“说不过你。”


明楼继续翻动着手里的画,忽然咦了一声,“嗯,这一叠怎么皱皱巴巴。”


阿诚忽然一个激灵,大叫,“别看!!!”


明楼已经翻了过来,他愣住了。


十几张画稿上,铅笔的,彩笔的,素描的,油画的,画的全是一个人。


明楼吃饭,明楼看书,明楼睡觉,明楼开车,明楼右手戴表的腕,明楼睡裤下露出的一小段脚脖子,明楼的笑,明楼的怒,明楼的眉,明楼的眼。


画的全是明楼。


阿诚痛苦地把脸埋进手里,“这些我不是扔掉了吗……”


明楼忽然拿这些画稿打他的头,“画的是我,居然也敢扔!”


阿诚赶紧将画稿抢过来,理好,脸红的像玫瑰,快要滴出血来。


“大哥累了,睡吧。”阿诚顾左右而言他,“大哥晚饭想吃什么,咦,这是什么味道,酒酿?对了,我们吃酒酿圆子吧!”


房间里一下子安静,明楼眼神如刀,阿诚这才想起什么,等一下,这味道……这味道……


“这味道,是我的信息素。”明楼说道。


阿诚刚红着的脸,此刻已经全黑了,他一步一步后退,扯出尴尬的笑,“大、大哥,这个……你太久没有释放过信息素了,我,我忘了。”


“去车站接你的时候闻不到吗?你傻?”


“车站太多信息素了,怎么闻得到啊。再说你一战斗结束就把味道收了,你们黑暗哨兵,太厉害了。”


明楼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看着阿诚半个身体已经逃出了门外,看着他僵硬地转身,准备撒腿跑走。


明楼笑,笑如星月。


“我不用当黑暗哨兵了,再也不用当黑暗哨兵了,阿诚。”


 


 


 


 


九、谁家笑语嫣然结束在风中


一九三七年的春天,所有巴黎大学的单身女学生都乐开了花。


艺术系拉克尔教授是个风趣幽默但有点荒唐的教授,他在那个春天和阿诚下了赌约,赌明早出现在明诚助教的办公桌上,会是一朵什么品种的花。


阿诚没有一次赢过,他崩溃地发现这世上竟然有那么多他不知道的花,并且还同一时间在春天盛开,拉克尔教授教育他,要成为一名出色的画家,需要有发现美的眼睛,纵使那些花来自不同的女生让人困扰,但阿诚得欣赏她们的美。


这句话被某位经济学的讲师听去了,讲师说,“拒绝也很美,阿诚,你要学会残忍之美。”


阿诚忽然分不清,他的教授和他的大哥,到底谁更荒唐了。


蓝衣社破格录取了阿诚,让他成为明楼的副官,方便行动。


王天风特地在受封那天绕来巴黎大学“参观”了阿诚,阿诚被盯得如芒在背,也不知说什么,便只能端茶送水,“王先生,您喝茶。王先生,您吃点饼干。”


“谁做的?”


“我。”


“恩,是比外面卖的好。”


“谢谢王先生夸奖。”


忽然,明楼黑着脸,沉声道,“阿诚,去给我泡一杯凌云白毫。”


阿诚应了,走过明楼身边的时候,那人偷捏了一把,小声道,“不准叫他先生,叫他疯子。”


“……大哥。”


明楼瞪他,又瞪了一眼王天风。


毒蜂看着两个人饶是有趣,心里算计着,等阿诚泡茶回来,压下腰,恭恭敬敬地把茶递到明楼手上时,他一句话,吓得明楼打翻了一整杯凌云白毫。


“你没有结合热吗?阿诚。”


 


阿诚好像真的没有结合热。


那天,明楼黑着脸看伏龙芝学院送来的所有阿诚的检查报告和成绩单,果然没有在上面看到一点点结合热发作的记录。


一般向导在觉醒后三个月会有一次自然的结合热被称为初潮,以伏龙芝学院教官的教导,几乎大多数向导都会在那次之后学会如何抵抗结合热,此后所有未绑定向导都不会再有明显的结合热自然发作,和哨兵不同,哨兵每半年会有一次固定的结合热发作期,熬过就没事,但向导不主动发作结合热,却几乎无法抵抗哨兵的信息素,一旦未绑定向导接收到与他契合度超过60%的哨兵信息素,就会无法扼制地被拖入结合热,直到那个哨兵愿意与他结合。


奇怪的是,无论是初潮还是被哨兵影响的结合热,阿诚统统没有。


伏龙芝向导学院里必修的课程就是如何对抗结合热,然而阿诚在这一方面完全是空白,他没有初潮,也没有被任何哨兵影响进入结合热,也就是这部分训练无法进行,伏龙芝对他的身体做过研究,也曾找来一名与他匹配度有85%的哨兵对他释放过信息素,都毫无作用。


伏龙芝那群向导教官最后放弃了,只能认定是因为阿诚身上固有的封印影响了他,阿诚便免修了这一门课。


贵婉提醒过明楼,阿诚有些不一样。


但明楼没想到的是,阿诚居然这么不一样。


明楼陷入了一种焦躁,他把永夜和曦光叫到跟前,一次一次让他们精神共鸣,每次都得到的是他俩是100%匹配的结论,可他不明白,自己的信息素为什么不能影响阿诚。


更可恶的是,醴喝不醉人,茶却一喝便醉。


这个春天,盛开的不仅仅是百花,还有明楼。


可惜明楼无人来采,他痛苦地说道。


“千万别是我的封印影响了你,阿诚……”


 


没有结合热的阿诚,此刻却活得没心没肺。


他心情很好,仿佛已经完成了人生所有的愿望——他回到了明楼身边,他也成为了双面间谍,从今往后明楼再也没有秘密可以瞒着他,而他也成为了唯一可以替明楼做精神疏导的人。


他挺美满,只要能够忽略他的大哥明楼最近奇奇怪怪的举动和莫名其妙的欲言又止,生活就没有什么可以抱怨的了。


阿诚不懂,明楼到底想问什么。


为什么他会在吃饭的时候忽然放下筷子,问他,“阿诚,你……”


为什么他会在图书馆里堵住阿诚不让他去上课,问他,“阿诚,你……”


为什么他会突然开车带自己去巴黎,登埃菲尔铁塔,在塔顶问自己,“阿诚,你……”


每次看着明楼欲言又止,眉头紧锁,两鬓渗汗的样子他都很紧张。


“大哥,你又头疼了吗?需要精神疏导吗?”


然后明楼转身就走了。


阿诚很苦恼,因为奇怪的不只明楼,还有永夜。


直到那天,他终于忍不住了,原本温驯的永夜居然厮磨在曦光的身上,还咬了大角鹿一口,阿诚又气又急,直冲进了明楼的房间,“大哥,永夜居然咬……”


他说不下去了。


满屋子都是信息素。


一瞬间他脸都白了,他终于明白,明楼的结合热到了。


明楼正蜷在自己的皮质沙发里,衣衫半解,刘海凌乱,大汗淋漓。


扔开的领带和西装随意落在地上,明楼抬起眼恶狠狠地盯着阿诚,白色衬衫浸湿了,贴在明楼健硕的胸肌上,曲线逼真可见,在明楼的一喘一吸下起起伏伏,阿诚看呆了。


他如同脚底生根一样站在那里动也不敢动,明楼吼道,“收起你的信息素。”


阿诚不知所措,“大哥……”


明楼怒,“没有结合反应就给我收好信息素,滚出去!”


阿诚脸红,再脸红,可也只是脸红而已,他没有进入结合热……


他的结合热,真的被两年前的明楼封印在灵魂深处了吗。


阿诚转身,关上了门。


甫一回身,阿诚立刻感觉一股强悍的气流卷着浓烈的信息素向自己扑来,他被压在了墙上,迎面而来的是狂澜暴雨的吻,阿诚闭上眼,一一承受,一一回敬。


明楼抱着他,抱着他的向导,蛮横的力量几乎将阿诚揉碎镶进身体里,他的唇冰冷,但亲吻带着火热,舌头顶开阿诚的唇齿,逡巡他每一片领土,来不及吞咽的唾液沿着脸颊滴落,溅在原本就已经湿透的衣服上。


五分钟,他们才停下,气喘吁吁。


明楼眼神从混沌到清明,用尽了力气后退一步,“走,出去,帮我把门锁上。”


他转过身,不看他,却被阿诚从后方一把抱住。


“我帮你。”


明楼一寸一寸掰开他的手,“没有结合热的向导承受不了和哨兵的结合,我不伤你,出去。”


阿诚委屈道,“我有手,我还有精神疏导。”


明楼僵着,不答应。


阿诚把他的脸,深深埋进明楼的背脊里。


“哥……”


明楼疯了。


那天的最后,阿诚自身后抱着明楼,一颗一颗解开他白衬衫的纽扣,一点一点拉开他紧扣的皮带,一寸一寸褪下他湿热的内裤,一点一点地抚慰着明楼的昂扬。


精神触手粘上了明楼的精神屏障,明楼打开自己,引导着他进入自己的精神图景,阿诚的灵魂与他共鸣,手上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直到阿诚缓缓地跪在他身前,明楼低下头看到的景象令他血脉膨胀,一挺身,白浊飞溅至阿诚脸上的时候,明楼心底空了一大片。


他也跪下来,用舌尖吻去自己的液体,然后亲吻他的向导。


“我等你,阿诚。”


 


那一年的年末,明台赴法。


明家最得宠的小少爷,在哨兵明楼和向导明诚的双重看护下,有惊无险地自然觉醒成了一个哨兵。


明台醒来的第一件事,先和他的精神体龙玩耍了好一会,紧接着就跑去骚扰他的阿诚哥。


“阿诚哥,阿诚哥!我要去哪里找一个向导?!”


阿诚真想说你去伏龙芝吧,但显然他不能把明台拖下水,便只能说,“图尔,图尔的学校里有很多未绑定向导。”


明台欢天喜地,然后挤眉弄眼地问,“阿诚哥,你怎么还没和大哥绑定?是不是他不行啊。”


没想到这句话说得太响,被门外的明楼听到了。


一片暴怒的追赶打骂声中,无奈的阿诚一边计算着又打坏了多少东西要花钱买,一边听到他的哨兵——明楼这样怒吼道。


“阿诚!阿诚!赶快给我把这小子扔去图尔!阿诚!!!”


 


一九三七年,七七事变,抗日战争爆发。


同年十一月,淞沪战争结束,上海沦陷。


同年十二月,王天风回国,潜入上海,主持军统特务上海站。


一九三九年,九月一日,德国进军波兰,第二次世界大战正式开始。


同年,秋,眼镜蛇收到指令,准备回国。


明楼把身在图尔却依旧没能找到向导绑定的明台抓了回来,半推半就地把他送上回国的飞机,命他在家陪大姐三个月,等冬天去香港大学报到。


明楼向巴黎大学请辞,巴黎大学里人人自危,很快便放行了,明诚也在同时间请辞,他的拉克尔教授为此唉声叹气了半个多月。


连同着巴黎的深秋,连同着整个世界的落叶时节,他们都在叹气。


阿诚拿着最新到手原田熊二的行踪报告走进明楼的书房,看到明楼端坐在书桌前沉默,他的面前是三张写好的书信,字迹工整,言辞谄媚。


收件人是周佛海,落款是明楼。


秋风吹进屋里,只穿了单衣的明楼瑟缩了一下,阿诚连忙去给他关上窗,却居然看到窗外,他们院子里的梧桐树悄然落下最后一片树叶。


“树叶落光了。”明楼在他身后说道。


“明年会再长。”阿诚梗着脖子,收拾起心底泛滥的痛楚,埋怨道,“这么冷,大哥为什么不关窗。”


“我想清醒清醒,不然我自己都快骗过我自己,认定明楼是这样一个满身铜臭迷恋权势的人了。”


阿诚拿起他的信,只看了三行便看不下去,信纸上对汪精卫的伪政府极尽吹捧之能事,让阿诚看得心惊,他草草将信收起来,“我替大哥寄给周佛海。”


“要叫周先生。”明楼打断他,“从今往后,我们就都是汉奸了。”


明楼抬起眼,抬头看着阿诚。他的眼神混沌而痛苦,他的声音低沉而黯哑。


从今往后,深入敌后,满身铜臭,汉奸为伍,趋炎附势,与敌为友,卖国求荣。
他明楼,他明家,永生永世都将洗不去卖国贼的骂名,他对不起大姐,对不起明台,对不起明家,只为了他明楼一人的选择。


明楼轻轻拉住阿诚的手,“还有你,我需要你伪装成一个哨兵,必要时刻,任何牺牲都在所不惜。”


“好。”


“汪曼春觉醒为向导了,我们要骗过她。”


“……好。”


“76号梁仲春是个哨兵,不妨告诉他你是向导,让他以为他掌握了你的秘密,拉拢他。”


“好。”


“瞒着明台,还有大姐,能不告诉她你是哨兵就别告诉,保护她的安全。”


“好。”


“阿诚,其实你可以留……”


“大哥。”明诚打断了他,他蹲下来,半跪在明楼的面前,牵起他的手,贴在了自己脸上。


“即使您背对着光明,也始终走在光明的照耀下。”阿诚说,“我与你同行。即使所有的一切都是伪装,至少还有我们的心脏,是为了真实而跳动。”


明楼笑了,贴在阿诚脸上的右手捏起他的肉,笑他,“又看了什么诗集。”


阿诚说,“海德格尔,他让我们向死而生。”


明楼摇头,表示不赞同,“德国人。”


阿诚说,“您这是歧视。”


明楼轻轻弹了一下他的脑门,“去把信寄给周佛海,原田熊二的行踪报告来了吗?”


“在这里。”阿诚把资料给明楼,带着明楼的请职书出去了。


明楼听到阿诚帮他关上房门的声音,静静看向窗外,梧桐树没了所有的叶子依旧迎风摇摆。


明楼说。


“你是我的最后一片树叶,阿诚。”




一点都不肉的肉,居然还屏蔽,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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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你成为我的哨兵。


谢谢你成为我的向导。


谢谢你在我十岁的时候救了我。


谢谢你在今后漫长的岁月里选择了与我同行。


我们,还有今后无数黑暗的日子要度过。


那些黎明前的冰冷,最彻骨,也最痛苦。


我们,曾互相欺瞒,彼此远离。然而,再广袤的大地,再遥远的距离,再凛冽的大雪都无法阻止真实的相遇。


那么,从今以后,也没有什么可以阻挠我们携手前进。


我们的鲜血,将一起流淌进祖国的土壤里,孕育胜利的黎明,直至这个东方的民族重新站立,凯旋而歌,石破天惊。


 


《石破天惊》


-END-






忽然没有感言了,我继续去写番外去。


下一个长篇是蔺靖,希望再次看到你,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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